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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 許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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選秀的時候是不帶著婢女的,原來進宮參選的都是民女,說不準哪個成了主子,哪個成了宮人,采女也分出一二三等來,運道高生得美有手藝的或能入一二等中,餘下的選出來也都送到各司去。

裴姑姑算是二等裏的,從這二等一路做到了管教姑姑,聽見這句笑得一聲:“那倒不用,進宮去的姑娘要學的站坐看人回話還是其次,頭一樣要學,是梳頭穿衣。”

一間宮屋住兩位采女,憑你在家獨門獨院也好,進去了都是一人分得半邊屋,一間宮院裏分幾個宮人,提水送飯有專人,梳頭穿衣卻得自個兒來。

“若是往後姑娘有大造化了,姑娘身邊的人,自然有上頭派來的嬤嬤教導,我能教的也只是皮毛。”裴姑姑說完,馮嬤嬤便笑,她是想讓瓊瑛就這麽回來,這個借口明正言順,哪知道裴姑姑半軟不硬的頂了回來。

葉文心抿了嘴巴,眼睛不去看馮嬤嬤,點頭讚同:“姑姑說得是,只不知道這站坐,又有什麽講究。”一味推拒果然不能成事,得是多聽多看,別人送來的人,也能為她所用。

裴姑姑頓一頓,這才開口:“主位尊貴,宮裏又只有一位娘娘,一個是日一個是月,娘娘跟前最忌諱的是站搖身坐動腿,看人更不能擡起眼來平視,那是窺探天顏,犯忌諱的。”

馮嬤嬤也不強求,要緊的是葉文心肯聽,看她正滿面含笑的聽著裴姑姑說話,倒思度起來,瓊瑛這丫頭本已無用,最後一點餘燼能讓葉文心誠心向學也是好的。

裴姑姑在葉家住了許久,葉家人說是葉文心病了,裴姑姑便一直等著,心裏卻明白這不是姑娘病了,是姑娘使性子了。

還當這個差事難辦,見著葉文心先松一口氣,不論心裏怎麽想的,她面上肯聽,把教規矩這件事辦成了,兩邊都是交差。

似裴姑姑這樣打小開始當宮人的,最知道的就是揣摩上意,主子好了惱了心裏都有一本帳,這位原本就不樂意,若頭一天就教了規矩,後頭的差就更拿辦了,得慢慢說些話,叫她知道進宮不是兒戲才好。

葉文心聽是聽著了,可心裏想的是更不能選中進去,她向往的跟她如今聽一個雲一個泥,聽得越是多,心志就越是堅定。

本來天色便不早了,說得會子話,葉文心便道:“姑姑才來,先歇一歇,往後你身邊就叫石桂侍候著。”

一面說一面正色道:“你可仔細侍候著裴姑姑,今兒就往她房裏頭守夜去。”石桂眨眨眼兒,應得一聲是,早就分派好的事,當著馮嬤嬤再說一回,馮嬤嬤也還笑盈盈的。

葉文心卻有自己的打算,這房裏她的人算有了一個半,一個是石桂,玉絮約摸算是半個,只要不進宮,玉絮想當大丫頭,那就許了她,石桂想贖身,回去的時候把她要了來,順了她的意思放她回家,還有什麽不肯替她辦的。

石桂一面引路一面應聲道:“裴姑姑往後有甚事便吩咐我辦。”家裏的大丫頭身邊還有個捧傘遞巾的人,裴姑姑這樣的教養姑姑,更不會少了跑腿辦差的人,領著二等的例,辦著小丫頭的事兒。

她行了禮,裴姑姑又道一聲客氣,便還回西廂去,只告訴石桂,她是吃長齋的,用飯就不跟眾人一處了,單獨分開來吃。

石桂把這事兒回給葉文心,葉文心還是一拜官方口吻:“姑姑有甚個喜歡的不喜歡的,你多打聽多看,再來告訴我。”

馮嬤嬤心裏點頭,這心思可總算是回轉過來了,又暗暗納罕,先前擰得那個麻花樣,怎麽說順忽的就又順了,想了一回還把這事怪到瓊瑛頭上,回去就去信給兒子,瓊瑛那個哥哥,若是能辦事就留著,若是個沒眼色的也一樣從哪兒來的還回哪去。

葉文心沖石桂直使眼色,石桂也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麽,葉文心尋了話頭把她留下來,只說後頭幾日的功課一道放下去,屋裏無人,兩個湊得近了,她這才道:“你仔細打聽著,宮裏的娘娘不喜歡什麽模樣的?到時候我就那個樣兒,必然入不了她的眼。”

石桂低頭應了,耳朵裏又聽見她說:“你放心罷,這事兒成了,我就把你討了來,你家在何處,著人送你回去。”

石桂擡頭怔怔看住她,葉文心正笑盈盈的沖她點頭:“你有所求,我亦有所求,同那些個便不相幹了。”

石桂這些日子還未能回鴛鴦館去回報給春燕,葉氏的意圖她是明白的,可葉氏卻不似葉文心這樣看重她,春燕至多能替她送東西回去,真要贖身,春燕也使不上力氣。可葉文心也是一樣,前程捏在別人手裏,怎麽能打這個保票?

“再不濟,我總能替你送信回去。”她不輕易答應,葉文心才越發覺著這個丫頭可以共謀,若是張口就認,她倒又不放心了:“你的身價銀子是多少,我給你,把你爹娘叫了來,替你贖身。”

換作原來,她一個千嬌萬寵長大的姑娘,哪裏要動這些心眼子,揚州就沒有哪個官兒在葉家跟前還能橫著走,要麽是捧著她的,要麽就是平起平坐,嬌貴慣了,忽的無人應她,孤立無援,她倒能往這上頭想了。

這也還是石桂點醒了她,問她想要什麽,她就拿石桂最想要的,來讓她作個同謀,小丫頭子至多也就是打聽個事了,便是叫人說一句多嘴多舌,也不是甚個緊要大事。

石桂嘆一口氣:“我跟姑娘早就是一邊的,姑娘能成事自然最好,若是不能成,我自個兒也有法子出去。”

葉文心燦然一笑,得她許諾,伸了手指頭,蔥蘭似的指尖輕輕一彎:“我不能給你一紙明證,這就是我的明證,天地能鑒日月同證。”

石桂看她還是個小姑娘樣兒,倒忍不住笑起來,也伸出手去,石桂的手就粗得多了,進了宋家沒幹過重活,也還是不能跟葉文心的相比,兩根手指勾到一處,葉文心同她約定了:“明歲春天我定然替你贖身。”

裴姑姑吃素,夜裏的接風宴便吃全素,宋家一位老太太一位太太都吃素,素菜做的比葷菜還精細些,羅漢上素,大煮幹絲,全素的佛跳墻都送了上來,裴姑姑不意葉文心會替她接風,謝過了她,面上也還是淡淡的,卻把這一屋子丫頭的進退都看過一回。

目光落到石桂身上,只看她跟葉文心兩個眉眼之間便知最親密不過,倒有些古怪,這些家生的,竟不如這個後來的。

葉文心還飲了一杯素酒,裴姑姑原是不吃的,既主家備下了,也賠飲一杯,時候還早,裴姑姑便起身告退,石桂只得跟著,還沒門出就聽見之桃說九月一個人住著屋子害怕,要搬過去同她們一道。

西廂房雖小些,卻也是有床有帳有窗,底下卻沒地龍,馮嬤嬤打發六出送了炭來,這些日子雪就沒停的時候,冬至幹凈了一天,第二日又下起來,葉文心的屋裏頭,除了燒著地龍,還有兩個炭火盆子攏著,一夜還得添一次炭。

石桂也不管院裏之桃九月在搬東西,提了水進來,給裴姑姑燙過腳,被子裏頭還拿毛巾包了湯婆子,熏被子這事兒石桂看過幾回,又給葉氏熏過衣裳,把厚帳子裏頭熏得一股暖香氣,鋪好了被子,這才疊手立到一邊。

裴姑姑看著笑一笑,只問她一句:“原來可曾學過這些?”卻是眼兒一掃就知道石桂是個生手,手腳雖是麻利的,總還欠缺些。

石桂應得一聲:“原先只看姐姐們熏過。”

裴姑姑點點頭,才剛過了戌時,她對著燈火做起針線來,兩片竹箍兒繃住繡片,那繡片比裙子還更長些,仔細鋪在床上,石桂跟玉蘭學著分過線,便搬了小杌子坐到裴姑姑身邊,替她分起線來。

裴姑姑是個不愛開口的,石桂也正好省去許多應承的話,一盞燈油燒到了頭,石桂擡起頭來揉揉脖子,就瞧見這一塊元緞上面,繡了十七八朵碗口大的玉蘭花。

“姑姑活計真好。”那絲線劈開,一根作二十支用,看著花瓣細細茸茸的,絲線又均又光,往燈下一照,好像春日陽光裏盛開的花朵。

裴姑姑擡起頭來笑一笑:“做得多了,自然就做得好了。”深宮之中少有事做,自有了奉養所,裏頭的宮人們都想著年紀到了放出去如何過活,這個年紀說嫁人又太遲了些,自立門戶何其艱難,秦淮河邊那許多織染戶,要討一口飯吃總歸不易。

石桂安靜知機,裴姑姑倒願意同她說說話,擱下手上的繡活,難得說了幾句:“皇後娘娘的大恩德,若不然,我們這樣的人,往哪裏討生活去。”這樣一幅大幅的,賣出來總值個二三十兩銀子,若是放在奉養所裏賣,還能賣得更貴些,只是抽成厲害,倒不如私下賣了得錢更多。

石桂替她端了蜜茶來,裴姑姑搖搖頭:“我夜裏不吃茶的。”宮女本來就睡得少,再起夜就沒個整覺了。

解了衣裳臥到床上,側身臥了,蓋上薄被,石桂替她放下帳子,自家也縮到被窩裏,西廂一滅燈,葉文心手裏還拿著書,聽見玉絮說對面已經睡下了,撤了頭發也跟著吹了燈。

石桂往常還得讀書寫字,今兒早早就睡了,還沒有困意,裴姑姑卻很快就睡著了,石桂對著窗戶外頭透出來的雪光發怔,這些事想起來都覺著可笑,葉氏把她安排到葉文心這兒,葉文心又恨不得把她一個人當兩個人用,一個放到裴姑姑身邊,一個放到馮嬤嬤身邊。

可石桂自來少有煩心事,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總歸有路可走,也不立時就愁,闔了眼兒睡過去,沒一會兒就睡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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